姬凤洲身上的压力重了,一真道承担的压力就小了。他能够更从容的审视局势。
对原天神的侮辱,符合他的利益。他个人的好恶,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——他能对一条狗有什么好恶呢?
侮辱激怒原天神,顺便也可以推冼南魁一把。
倘若兵围和国的神策军统帅,不幸战死于原天神的愤怒下……那么代表一真道的那位神策正将江仲均,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权。
在执掌玉京山的漫长时间里,他就是这样慢慢地蚕食鲸吞,执权道国。
当然殷孝恒这样的人才是千载难遇,当初在匡命体内看到藏命的匡悯,更是意外之喜。
可惜匡命这样的天生道子,被太多目光注视,难以偷偷改变他的思想,只能目睹其长偏——匡命从小吃过很多苦,对拥有的一切异常珍惜。他对玉京山的忠诚毋庸置疑,可惜只忠诚于玉京山。
宗德祯在明面上倾斜玉京山的资源培养匡命,暗地里吸纳匡悯进入一真道。用前者维持玉京山的影响力,用后者开拓一真道的版图。
可谓人尽其才,物有其用。
早先的虚渊之也类似于匡命。
大凡天纵之才,都有固执之见。不能对他唯命是从。
在他的引导下,虚渊之的确对道门的现状产生了思考,从而走上另外一条道路,但却不是最纯粹、最荣耀的【一真】。
他竟然认为道门之外,还有别的路,并且坚决地踏上。
为什么虚渊之一定要失败?
因为玄生于道。
他宗德祯亲自教出来的徒弟,竟然要创立玄学,是新时代最大的异端!
那他也只能亲手斩断其道路。
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,无论是听话的不听话的,合作的与他对抗的,没人能够阻止一真道前行。
其中经历过一些失败,比如游玉珩当年主持的对一真道的大规模剿杀,比如万俟惊鹄这等天纵之才的提前暴露。
也获得过一些胜利,包括击沉泰平游氏,包括抹掉仙种,破坏仙廷之谋。
失败和胜利都是迈向伟大的资粮,在通往永恒之真的道路上,无法避免虚妄的泡影,无非一颗颗碾碎这些虚妄,拾真铺真为长阶。
总之一真道在他的主持下,就这样潜伏在道国血液里,贪婪地吞咽资粮,重新成长为中央帝国阴影里的恐怖存在。
他将成为新时代的一真道主,超越故真而存在。
未来真实不虚,未来触手可及。
而今天——
一切都毁了!
四千年的苦心筹谋,尽数化为泡影。
他终于感到恨。
他像叶凌霄恨他一样恨叶凌霄了!
可叶凌霄再也感觉不到。
留在那里的,只有一个灿烂的笑。
宗德祯捏着手中已然僵硬的仙身,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,本来要一把将之抹去,但最后却松开了手,任由这具染血的白衣仙身飘坠。
人已经彻底地死了,谁都救不回来。
事情已经发生了,再也不能回到九宫天鸣奏响之前。
确实是输了一着。
不是输给什么声名显赫的对手。
而是输给一个事先根本不觉得有威胁的人。
输就是输。
将叶凌霄挫骨扬灰,也无法掩盖这场失利。
他不为无谓之愤怒,无用之仇恨。
他不能让虚妄的情绪,主导真实的自己。
他现在要做的,是——
轰隆隆隆!
喀嚓喀嚓喀嚓!
就在此刻,他一手遮天的此世,遭遇了堪称恐怖的冲击。
他强行捏合的隐日晷世界,像一个早就布满裂隙的瓷器,重新炸成了碎片!
宗德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,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塌、在坠落。不断波折的天光彷似飞花,世隙的开裂有如哀乐,这一切,仿佛是那具白衣仙尸的葬礼!
轰隆隆隆!
世外的冲击继续发生。
茫茫宇宙之中,无数的声闻透隙而入,最后结成了那位诸天万界如今最有名的真君的声音,震彻此世——
“仅限于今日。你放开叶阁主,我放过你。”
宗德祯先是一惊,继而一愣,接着感到荒谬,荒谬得他想笑!
从道历新启一直到现在,始终站在现世顶点。
无论权势还是个体力量,都在绝对的巅峰。
他的对手是姬玉夙,是虞兆鸾,是季祚!
一个三十岁的小辈,竟然如此狂肆。
怎么时代变了,谁都能“放过我”吗?
但他竟然笑不出来。
他笑不出来不止是因为叶凌霄毁了他的一切,更因为下一刻,那青衫玉冠的身影就已经杀入此世来!
一人,一剑,举世流光。